第一百三十五章?? 狂狼(19)</p>
很多人认为黑暗的力量难以抵抗,因为它残忍、暴戾,并且无处不在。</p>
可只要黑暗里有一个人勇敢地站出来,哪怕只是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轻呼一次,也许就会有人听到。</p>
而黑暗也许就会从这个声音发出之时,渐渐溃散。</p>
声音并非只是声音,它也是光明。</p>
撕破黑暗的并非只有来自外界的亮光,还有黑暗里那些看似弱小,却从未放弃挣扎的力量。</p>
罗雪燕等待着光明,她不知道,其实她自己就是光明。</p>
他知道哪些人是“匠师傅”,知道“匠师傅”们工作的地方在哪里,知道“匠师傅”们做了什么,知道这个罪恶的镇子曾经、正在做什么。她的身体因激素严重改变,她只有12岁,却被“催长”成了16岁的模样,她的身体里埋着无数罪证,她甚至还藏着没有服下的药片和使用过的针头。</p>
她是受害者,也是至关重要的证人。</p>
她必须被保护起来,万无一失。</p>
夜幕像一场难以抗拒的阴谋,降临在肆林镇。</p>
雪下得更大,整个肆林镇几乎变成了一片汪洋上的孤岛,外面的人或许有办法进来,而里面的人几乎没有途径出去。</p>
向韬不敢让罗雪燕离开自己的视线。这个镇子里的人已经不能用普通人的逻辑去评判,他不清楚当罗雪燕落单的时候,她会经历什么。</p>
这几天罗雪燕跟踪他,今天罗雪燕来找他,是抱着仅剩的希望。现在最好的办法是将罗雪燕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,镇里的“匠师傅”等后续人马来调查审问。</p>
但这雪不知道还要下到什么时候,而与明恕的通话结束之后,信号就彻底断了,手机握在手上,成了一块废铁。</p>
罗雪燕已经引起镇里壮年男性的注意——不知是哪个玩雪的小男孩将他们找来,说罗雪燕和“外来者”待在一起。</p>
罗雪燕的父亲罗雪刚虎背熊腰,拖着一根锄头过来,嘴里骂骂咧咧,那意思是叫罗雪燕立即回去。</p>
罗雪燕恐惧万分地躲在向韬身后,喉咙中发出细碎的哽咽。</p>
向韬察觉到身后的身体抖得厉害,罗雪燕像畏惧最恐怖的魔鬼一般畏惧着自己的父亲。</p>
这里站着的人,可不就是魔鬼吗?</p>
这一瞬间,向韬愤怒到极点,却也紧张到极点。</p>
他成为刑警还不到一年,平时都是跟在副队长、前辈们后面处理一些小案子,做的多是繁杂枯燥的前期排查工作,累是累了些,经常需要通宵达旦,但基本上没有什么难度,有时甚至不用怎么思考,等到集中起来开会时,才开动脑子梳理那些碎片般的线索。</p>
直到最近的“无面女尸”案和黄妍案,他才在副队长李驰骋的授意下挑起大梁,从在黄妍家中发现的24张“鬼牌”查到黄妍的朋友蔡心悦,又从蔡心悦处得知肆林镇的罪恶交易。</p>
此番来到肆林镇,他的本意是先摸清这边的情况,回去之后和李驰骋、明恕商量一番,再由前辈们决定怎么做。</p>
他始终记得在刑侦局和萧遇安讨论案子时的感觉,这位据说是空降来的副局长既可靠又宽容。好像再困难的局面,只要有萧局在,就有办法打开。</p>
可是现实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,逼他在无人可以依靠的情况下做出抉择。</p>
“叔叔。”罗雪燕颤抖的声音从后面传来,这是一个小女孩在绝境下发出的呐喊,“叔叔,不要把我交给他们。”</p>
向韬迅速思考着各种可能。</p>
此时将罗雪燕送回去也许是最妥当的做法,在这里,罗雪燕其实是一个“生育资源”,镇民们不至于蠢到伤害“生育资源”。</p>
镇民们要对付的是他。</p>
显然,这些人已经发现他不是真正的“驴友”,他们要让他死在这里。</p>
他手上有枪,自认近战格斗能力上佳,如果不用带着罗雪燕,他独自从这里逃离不是没有可能。</p>
这样做的话,罗雪燕会被关起来,但不会受到太大伤害。</p>
但这只是身体上的。</p>
罗雪燕向他倾诉,已经是孤注一掷。他牵住了罗雪燕伸出的手,倘若此时再松开,即便是迫不得已,也会将罗雪燕推入深渊。</p>
罗雪燕的心理会被击溃。</p>
而如果僵持着,或者带着罗雪燕逃跑,镇民人多势众,他没有把握能够全身而退,更没有把握护罗雪燕周全。</p>
两难之局。</p>
越来越多的镇民正在靠近,他们穿着深色调的衣服,拿着锄头、铁铲、长棍,眼神极其阴沉,像一个个没有灵魂的丧尸。</p>
向韬咽了口唾沫,右手下意识背过去,轻轻在罗雪燕身上拍了拍。</p>
罗雪燕流着泪说:“叔叔。”</p>
很奇异的,向韬紧张归紧张,却并未感到一丝恐惧。他将罗雪燕挡在身后,为她挡住这蜂拥而来的恶毒与伤害,史无前例地觉得自己也许也是一个英雄。</p>
“不要怕。”向韬说:“我保护你。有我在,没有人还能伤害你。”</p>
暴雪怒喝,纷乱的雪花阻碍着视线,罗雪燕的父亲从人群里走出来,高高举起锄头。</p>
向韬低声问:“你知道哪里有能够暂时容身的地方吗?”</p>
“我,我家……”罗雪燕双手死死抓着向韬的衣角:“我爸在外面,刚才我,我看到我弟了,家里只有我妈一个人,我们可以……”</p>
话音未落,向韬就将罗雪燕背了起来,长腿迈开,在雪中狂奔。</p>
眼见他们要逃,镇民们高声喊叫着追了上来。</p>
向韬听不懂他们的话,风雪冲击着他的听觉,冷到极点的空气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被抽入肺中,如同锐利的刀子,将整个呼吸道割得刺痛难忍。</p>
在警校,他拿了两年体能冠军,但此时背着罗雪燕奔跑仍是极为吃力——雪太大了,而罗雪燕被激素影响的身体又过于沉重,他的每一步都迈得那么艰难,但还是得跑,拼了命地跑!</p>
“呼——呼——”</p>
喘息声变得越发粗重,从后面传来的脚步声似乎更近了。向韬听见罗雪燕哭了,刚刚还说着“叔叔,不要把我交给他们”的姑娘,现在却哽咽着说:“叔叔,你放下我吧。他们不会杀了我,但他们会害死你。”</p>
向韬没有力气回答罗雪燕。他紧咬着后槽牙,竭尽所能狂奔,用行动告诉背上的女孩——我不会放下你,我跟你保证过,我要救你!</p>
只有母亲一个人在的家近在眼前了,镇里没有关门闭户的习惯,只要不是睡觉时间,各家各户的院子门都不会上锁。可是当向韬一脚踹向罗雪燕的家门时,却发现门被锁上了。</p>
“妈妈?”罗雪燕惊骇地喊道,“妈妈,是我啊妈妈!”</p>
危急时刻,罗雪燕的母亲竟然将自己唯一活下来的女儿关在门外,丢给那些禽兽不如的镇民!</p>
向韬来不及多想,身后那些人不会给他思考的机会。他吐出一口剧烈奔跑积蓄的唾沫,背着罗雪燕朝前跑去。</p>
其实他早就想过,罗雪燕的母亲可能将他们拒之门外。所谓的“母性”在这个镇子里已经荡然无存了,假如这位母亲对自己的女儿还有一丝怜爱,怎么会将激素放在罗雪燕面前?</p>
于她而言,罗雪燕不过是和自己一样的“生育资源”罢了。</p>
但他还是带着罗雪燕过来了,不为别的,只为普通人不应放弃的人性和浪漫。</p>
这个12岁的姑娘,在能够做选择时第一时间选择了自己的母亲。她还相信着,她的母亲愿意救她。</p>
万一呢?</p>
万一那个女人愿意开门呢?</p>
最不该被高估的是人性。但最不该被低估的不也是人性吗?</p>
向韬不愿意在尚未尝试之前,就毁掉女孩的期待和渴望。</p>
就算浪漫必须破灭,还也应该是亲眼所见,并由另一种无畏的浪漫去继承!</p>
“别怕。”风雪灌入口中,向韬的声音几近嘶哑,体力好像已经快耗尽了,“会有人来……救你……电话里……你听到了!”</p>
“嗯,嗯!”罗雪燕止住眼泪,“我听到了!”</p>
那是一个无比坚定而愤怒的声音——我会来救你。我们很快就去救你!</p>
愤怒是种无可取代的力量。</p>
风从山林里刮来,声声呜咽,像是几十年来无数弱小亡魂的集体悲鸣。</p>
向韬想跑进山里再做打算,然而积雪之下,是看不见的危险,他的脚被一个尖锐的东西贯穿,鲜血一下子就将雪地染红。</p>
他与罗雪燕狼狈地摔倒,举着铁铲锄头的人瞬间就赶到。</p>
他来不及思考,一把抓住罗雪燕,护在自己身体下。</p>
苍蝇们的嗡鸣在耳边炸开,后背传来难以招架的痛——有人将棍子招呼在了他身上。</p>
罗雪燕凄厉地哭着,而那哭声转瞬就被恶魔的叫嚣淹没。</p>
向韬想,自己今天也许就要交待在这里了。</p>
毕业头一年,女朋友还没谈,房子还没买,大半年没回过家看父母了,大案没办过一件,第一次离开冬邺市出外勤,可能就回不去了。</p>
兄弟们会怎么说他呢?</p>
会不会怪他莽撞?</p>
也许在那些人刚围上来时,他就该放下罗雪燕,自己突围,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。</p>
可是……</p>
可是假如再让他选择一次,他还是不愿意松开罗雪燕的手。</p>
命运对这个女孩太残忍了,他实在是不忍心再伤害她一次。</p>
既然如此,生死都是自己的选择,那就没什么好后悔了。</p>
唯一可惜的是,他真的很想去刑侦局。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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