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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7回溯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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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回溯(下)

    六万三千八百年前,那时年华静好,上古还依昔有着少年时狂放倨傲的性子。

    上古界,月弥上神大寿之日。

    上古界上神万年才办一次大寿,月华府寿庆半月前已张灯结彩,足是一派喜乐之像。

    万年岁月悠久,这等热闹上古界并不常有,按理说众神都应争先相聚道贺,但……凡万年一次的月弥上神大寿,许多老上神皆是避之不及,无他尔,月弥上神喜好珍宝,资历又老,平时上了什么好宝贝,寿宴前三月定会将她想要的拜寿之礼一同誊于请贴上,大凡她看上的,皆是各洞府镇府之宝,如此泣血割肉之寿,谁能欢喜得起来。

    偌大个上古界,掰着指头算也不过才四她不敢如此罢了,只不过,能被她如此邀请的,又决计不会是这四之一。

    是以每万年到了这般时候,四位真神的神殿门槛都有被诉苦的上神踩破之势,无奈之下,四只得能躲就躲,能藏就藏。

    这一年也是如此,上古数着日子,硬是撑着外游历了好些时日才正日子这天清晨悄悄潜回朝圣殿,却不想道高一尺、魔高一丈,她大殿口便被月弥派来的四个膀宽腰粗的仙娥给堵了个严严实实……

    上古虽说自小便上古界无法无天,却偏生对照拂她长大、教她使坏的月弥发不出脾气,她躲灾不成,只得苦着脸卷着一身灰不溜秋的布衣、极不体面的被拧进了月华府。

    热闹鼎盛的大堂旁,月弥专门劈出一间内堂来摆置贺礼,此时她便坐山堆似的礼物后,静静听着立一旁的仙童清点,眼微微眯起。

    小仙童的声音清清脆脆,端坐的女神君身袭鎏金长裙,和堂内的富贵堂皇相得映彰,上古被赶鸭子似的拥进内堂的时候,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幅场景。

    金灿灿的物什晃得她眼花,说是入眼之处俗不可耐吧……偏生端坐软榻的女神君却是一副沉静如水,静若芳华的模样,她算是明白那些诉苦的上神因何怨来如潮水,挡都挡不住……

    真神的责任感顿时满溢于心,上古轻飘飘拂开身后四个仙娥,大踏一步走上前还未开口,月弥已慢悠悠睁开眼,拖长了腔调不紧不慢道了一句:“月华府庙小,上古,算起来,这又过了八次大寿,才总算这洞府里瞧见了一次。”

    上古脚步一顿,神奇般的想起了自己屡次逃遁下界的事实,满身气势如戳破了的皮球瞬间消失,摸了摸鼻子倒退一步尴尬道:“月弥,也知道,父神消失后三界事多,暮光又还未能撑得起大局,这也是鞠躬尽瘁……”

    “少来。”月弥横了她一眼,接过小仙童递过来的礼单,气势十足:“除了天启和一样懒散,白玦和炙阳可是兢兢业业守了上古界十几万年,就下界那么芝麻点地,也好意思舔着脸说鞠躬尽瘁!”

    上古摊手,神情痞痞,做无赖样:“月弥,有时候太实诚了不好。”她指了指月弥手上的礼单:“譬如说这些东西……是上古界老资格的上神了,什么事都能说上一二,他们迟早有求到面前的时候,到时候勾勾手指,就全是的,何必像如今这般受些闲话,连带着让们四个跟着一起遭殃?”

    “知道什么,这叫兴致,就是欢喜看到他们一副舍不得宝,又要咬着牙送到面前的别扭模样。”

    月弥弹了弹手指,那四位长得浑圆的仙娥熟练的将宝物一盒盒搬走,顿时内室便被清空,等待着下一批待宰的羔羊走进。

    上古见满屋子的主仆配合默契,视她如无物,被挤得只能站到旮旯里,委屈道:“这个浑不怕事的,祸害这一界也就是了,硬把拉扯进来做什么!”

    “本神君上古界也算有头有脸,们八万年都未出席的寿宴,颜面上自是不好看,这次不论如何,总得逮一个来。”

    上古想着月弥原来是需要门面架子,立时摆起了谱,哼哼道:“既能如此作威作福,有本事去寻他们三的晦气……”

    哪知已经行到门边的女神君一扬眉,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色,嗤道:“小上古,原来也知道是……最软的那个!”

    最后几个字拖得格外悠长,彼时上古心高气烈,哪受得了这等挤兑话,脸一黑,挽袖一甩就要出去,被月弥伸出一只脚拦住:“上古,今日若大堂呆上一个时辰,便带去个好地方,看出好戏,如何?”

    许是月弥脸上的诱骗意味太过露骨,上古脚步迟疑了片刻,仍是不为所动:“一个时辰的身价,难道就值一出戏,月弥,几千年不见,倒是越活越回头了!”

    “这出戏日日都眼皮子底下上演,可是瞧了几千年了,若瞧了,保管不腻味,也不会舍得再离开上古界,去那些个下界晃悠。”月弥伸出两个指头上古面前摇了摇,一脸真诚。

    上古蹙眉,微微意动:“此话当真?”

    “比老龙王这忍痛割爱的定海珍珠还真。”话音落定,月弥拉着上古朝正堂走去:“奏乐声响,开席了,走吧。”

    被忽悠的上古为着月弥的一句‘比珍珠还真’的实诚话,憋着气着一身布衣月华府对着一堂诚惶诚恐的上神,当了足足一个时辰的面石像。

    此后三百年,她一直觉得这个交易是她出世以来最划算的一个,但再往后数的六万年,若她还记得这一日,定会希望……她从不曾这一日回过上古界,入过月华府,见过那个。

    一个时辰后,月华府后山一处隐秘楼阁内,趴横栏一角的上古怒哼哼看着一旁吃着碎嘴的月弥:“这是什么鬼地方?”

    “月华府啊!”

    “戏台子呢?”

    “哎,那。”月弥伸出个小指头,朝楼阁背面指了指:“瞧见那处桃林没?”

    上古循着她的比划,极艰难的扭了个弧度朝后看去,眯着眼道:“看什么……”话到一半,却是微微一怔。

    桃渊林内桃花盛开,把里面的万千风景遮得严严实实,但繁景之下却有一角极隐秘的暴露了阁楼回廊的视线内。

    数里桃林,木桥流水,石座之旁,一白衣青年侧对着两,静静安坐。

    清瘦的脸颊勾勒出温润的弧度,眼睑深邃,薄唇轻抿,手上拿着一小截木头慢慢雕刻,神情因专注恍惚有种别样的摄和魅惑,完全不同于那往日的温纯清淡。

    即便是素来对自己定力极有信心的上古,也怔忪了许久才回过神来。

    这场面着实有些静谧美好,但若说能观上千年,倒是言过其实了,上古转头,隐下心底的感慨,露出个疑惑的神情:“不就是白玦对着桃花和流水刻小,这也算好戏?”顿了顿,她不满道:“明知他就藏这里,还只犯着劲折腾,月弥,白玦那厮对许了什么好处!”

    月弥似是听不见上古的低问,只管小口品着果子酒,半响后才别有深意的朝上古看了一眼:“小上古,这一走就是几千年,上古界可是多了不少新规矩,怕是还没听过吧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规矩?”

    “桃渊林神力浓郁,溪水有筑基之效,上古界可是个稀罕地,虽归所有,平时却罕有敢踏进,以为的面子真这么大,能唬住那些老家伙?”

    “是说……”上古看向白玦,抬了抬眉。

    月弥点头:“可不是,这地儿几千年前被里面那位鸠占鹊巢,早就不是本神君的管辖地了,虽未言明,可满上古界的神祗都知晓,谁若是不经允许进了桃渊林,便是和执掌上古界的真神白玦作对。”

    “咦,还有这么一个说法,倒是不知道白玦立了这么一条规矩。”上古笑道:“他缘何如此?”

    “谁知道呢?”月弥起身,走向横栏处,声音悠悠:“都说了会让看一出好戏,等会自己瞧不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月弥话音刚落定,窸窣的脚步声远远自桃林中传来,上古精神一振,藏好自己,抬眼朝林中看去。

    一着水葱色长裙的女神君出现两视线里,那女子略施粉黛,容颜娟丽,眉眼焕然,更带了一抹不自觉的傲然清冷,按往日上古和月弥对上古界女神君的划分,这来倒是个优质的!

    上古默默的朝月弥看了一眼,月弥会意,低声道:“这是三千年前下界晋上来的梅神,经常下界游历,想是没见过,如今这位上古界可是香馍馍,很多神君都心仪于她。”

    上古得了答案,又转回了头,对月弥说的‘香馍馍’倒是不置可否,但不知是不是月弥将场面制造得过于神秘,连带着上古也有些紧张起来。

    毕竟这等场面,她再怎么不通情,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。

    果不其然,略带轻柔的声音不远不近的传入两耳里。

    “梅若见过真神。”

    这女神君极守规矩,站离白玦三步之远的地方,行了一礼,声音既不软糯,也不骄横,反而带了一抹冷静的自持,上古点点头,难怪才入上古界三千年便能让月弥记住,这个梅若神君确实有让如此待她的资质,白玦这次倒是艳福不浅!

    “哪个梅若?”白玦手中雕刻的动作不停,只淡淡的问了一句。

    先不管那个梅若神君听了是何感想,躲一旁的上古倒是极艰难才把笑声给压了下去,白玦那副能煞死的清冷性子,真是一点未变。

    “神君位高,自是不会注意等小神,梅若执掌梅花四季之景,三千年前晋入上古界,五百年前瑶池盛宴上,曾有幸得见神君圣颜。”梅若眉头轻皱,仍是毕恭毕敬回答。

    “若无大事,尽速离去,即已入上古界三千年,就应当知道本君不喜外妄入桃渊林。”

    “若是神君相等之永不回应,难道神君也要等下去?”

    手中的动作戛然而止,白玦终于抬了眼,看向一旁信誓旦旦的女神君,眉头挑了挑,不清不淡的来了一句:“何意?”

    即便是隔着数十米之远,上古也着实想和白玦同样问上一句‘何意’,她才不几千年,难道白玦就已经有主了不成?

    似是被白玦这样打量着压力过大,梅若不自觉的后退半步,脸颊隐过一缕绯红,眨了眨眼才定声道:“这些年来,界中姐妹履入桃渊林,没有一个能让神君看上眼,所以……大家都传神君桃渊林中相等之,必是上古界的远古之神。”她顿了顿,继续道:“梅若也不过是猜测而已,神君勿怪,此处原乃月弥上神所有,离月华府最近,神君此一等数千年,想必对月弥上神情根深种。”

    她言语里外格外笃定,最后几个字更是千回百转,让听耳中的三同时一怔,只是个中滋味,便真是仁者见仁,智者见智了。

    上古默默的看了月弥一眼,神色诡异,月弥张口结舌,对着上古连连摆手,一口果子酒终是忍不住,喷了回廊边。

    “月弥,真是想不到,这看戏之,也有被摆上戏台的时候啊!”

    听着上古话里话外的揶揄,月弥不知想到了什么,横了她一眼,突然正色沉声道:“上古,这话,说得过早,不如……继续看下去。”

    白玦并未应答,只是听到梅若说出月弥的名字后,复又埋首专心致志刻起小来,就似从来没有听到面前女神君说出的话一般。

    虽是冷静克制,但到底年龄过浅,对上的又是白玦这等老妖怪,梅若脸上一直挂着的淡然微微破碎,终是忍不住上前两步,离近白玦,提高声音道:“神君,上古界虽乃世间至尊之处,神君执掌万物,坐拥四海,但岁月亘古悠久,您一苦守终是太过冷清,难道几千年还不够,您要无休止的等下去?梅若自知处处不及月弥上神,但……对神君之心可昭日月,梅若不求名分,只求神君允许,能留神君身边端茶递水,服侍神君一二,余愿足矣。”

    略带羞涩的声音缠绵入耳,一旁藏着的上古听得目瞪口呆,她倒是不知如今的上古界自荐枕席之举都是此般说道,说是有情有义、敢于牺牲吧,却偏生落耳里又不对味,着实有些别扭。

    一直没动静的白玦缓缓顿手,将略见容貌的小像至于手心拢住,忽而抬头,望向梅若。

    “几千年?”他话语中有抹淡笑,难辨神色,冷锐冰诮:“候了五百年,便以为能到面前说出这种话,若说是足足十三万年呢?”

    白玦神色再冰冷,也敌不过他突兀而出的话,十三万年?到如今也不过才两万多岁的梅若被这有些分量的时间一惊,嘴动了动,一时怔得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十三万年?回廊上的上古皱了皱眉,不知为何竟觉得这时间有些耳熟,但一时又似毫无头绪,她还真不知,白玦何时对一位女神君心仪了如此长久的岁月,毕竟整个上古界,年岁这般长久的女神君屈指可数。

    不过,奈何……月弥正是其中之一。

    “等了十三万年都未有个结果,凭什么认为本君该为五百年的妄念承责?”

    话语如锐剑,直指心,但显然几百年苦等足以磨砺的心智,现状的发展虽和意料大相径庭,梅若仍昂首道:“神君,月弥上神她何以值得您如此相待?”

    “月弥不值,难道又值得?”清冷的声调低回深沉,打断了女神君娇声的质问。

    梅若微愣,看着面前一直懒懒而坐的白玦突然坐直身子,朝她望来。

    “梅若,这话本君只说一遍,听完之后立即离开桃渊林,永远不准再入此处。”

    “所钟之,无论她位列真神,抑或尘如凡土,于而言,都毫无区别,爱者,恋者,倾者,慕者,唯她而已。”

    “十三万年也好,三十万年也罢,愿意这桃渊林,一世相等。”

    “她未必是世间最好,却是眼中独一无二,无可替代。”

    一字一句定言过耳,趴横栏上的上古悄然顿住,呼吸不知为何突然缓了下来,这话,太重,她从未想过会从白玦口中而出。

    亦或是从未料到,听到这话的一瞬间,竟恍惚有种心悸的感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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