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 关中林家

    年关岁末，各处佛寺的香火更加旺盛起来，无论是朱门大户还是寒门小户，总会在年底带着全家老小进庙烧香，祈求来年顺遂富足。只不过，人间的悲喜本来就不相通，寺庙中来来往往的人们，他们带着相似的虔诚，所祈求的却各不相同。</p>

    在关中一带，香火最旺的肯定是佛光寺无疑了。据传说，只要心诚，去佛光寺拜一拜，总能心想事成。这说法一传十，十传百，很快连外地的人赶来佛光寺烧香祈福。</p>

    佛光寺的主持是一位得道高僧，法号平章。平章大师甚少会客，也很少出来答谢香客。只有一人除外。</p>

    这一天，林夫人又带着女儿前来佛光寺，烧香完毕后，嘱咐女儿在寺中用些斋饭，自己则亲自前往主持大师的禅房。</p>

    “这么大的雪，夫人一路辛苦了。”</p>

    “大师言重了。是我有求于佛，这点困难不算什么。”</p>

    “夫人诚心日月可鉴，想来不久便能心想事成罢。”平章大师微微颔首，似乎在宽慰眼前这位期期艾艾的女子。</p>

    林夫人出身武林名门，气质高雅，眉间本来自有一股英气，但多年求子不得，一张俊俏的面孔像落了灰的绢丝，只剩下倦怠。平章大师和林夫人的父亲本是至交，林夫人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，如今林夫人远嫁关中，和娘家极少往来，其中缘故平章大师亦是一清二楚。但他身在佛门，在他看来俗世间的是非对错，皆是有因有果，从不横加评判。只是这林夫人数年如一日，希求上天赐予一子，这份恳切中夹带的凄苦，平章大师明知劝慰无效，却也颇为动容。</p>

    “托大师吉言，多年夙愿若真能得偿所愿……只是我……恐怕这一身罪孽难除……”林夫人声音微微颤抖，似乎不敢流露出什么喜悦之情，便又转为忧虑了。</p>

    “夫人还是要多保重身体，待到好消息到来，才能两全其美。”平章大师双手合十，双目微闭，香烟缭绕，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和。</p>

    林夫人连连欠身，再三向大师致意，大师不再言语，林夫人便退出禅房。</p>

    日色昏黄，大雪纷飞，林夫人从禅房出来，转至大殿，立于檐下。殿中的佛祖金身宝相庄严，双目微合，饱含着悲悯，似乎微笑着注视着尘世中的众人。若佛祖真能听到人的心愿，我这心病何时能了呢？林夫人心中正来回揣摩着独自出神。女儿突然闯到眼前，两个发髻歪倒，衣裙下摆被泥水沾湿，小脸红通通的，气还没喘匀，也不知道刚刚去哪儿疯了。这孩子虚岁十二，一点没有女孩子的样儿，整天不是上树抓鸟，就是下河摸鱼。林夫人心事多，疏于管教，林雪松则忙于生意和交际，也大概是因为是个女儿，他也不怎么关心。明明是一方大侠之女，却和乡野孩子差不多。</p>

    林夫人皱着眉头，问：“你干什么去了？我等了你半天。”</p>

    “我……我……我出去玩了一会儿雪嘛……”女孩儿躲躲藏藏回答，一边把歪倒的发髻扶了扶，顺手擦了把鼻涕。</p>

    林夫人心情更加复杂，也懒得追问，潦草整理一番，便乘车回府里。</p>

    关中大侠林雪松崛起已经有十几年。据传，早年他只是个来历不明的愣头青傻小子，却独得洛阳金刀伏寿平的垂青，不仅将林雪松带在身边，传授伏氏家传刀法，更是将自己的独生爱女芳芳嫁给了林雪松。</p>

    得到真传的林雪松带着新婚妻子回到家乡关中一带，他为人豪迈，乐善好施，加上一手快刀难逢敌手，关中大侠之名很快便在当地声名鹊起，林氏一族也成为关中望族。</p>

    十几年来，林家的威望日隆，林雪松的商号越开越多，除了西北镖局，西北武馆，近年来胃口越来越大，盘下了两家钱庄，挂牌西北银庄，做起了银钱生意。由自家武馆中的学徒培养成才，再转到镖局和银庄，这条人才生产流水线才叫真正的肥水不流外人田，几年下来，林家的生意真如烈火烹油，羡煞旁人。</p>

    只有一点，美中不足。林雪松与夫人伏芳芳琴瑟和鸣，是公认的模范夫妻，婚后十年才生下一个女孩儿。林雪松面上不说，心中求子急切，遍寻名医，汤药更是不知道灌下去多少，林夫人的肚子始终不见动静。长此下去，林夫人没办法，她何尝不知道丈夫多么渴望有一个儿子，纵然自己出身武林豪侠之家，不愿拘于世俗目光，但为了满足丈夫的心愿，林夫人松了口，允许丈夫纳了二房。</p>

    二房比林雪松小十岁，刚进林家是才十九，其父是关中有名的举人孔又真。孔先生虽没有致仕，但其才名远扬，行止风流，家中有五房夫人，生八个女儿，个个以花为名。林雪松的这位二房夫人便是孔先生的庶女，闺名牡丹。</p>

    二夫人身材丰满匀称，姿容娇美，书香之家出来的，举止柔弱却自有一股风流。也许是和一般的江湖女子不同的气质，林雪松对二夫人颇为看重，入门第二年就生了一女，比林夫人的独女小三岁。林雪松看到了希望，更加重视二房，果然又过两年，二房传出喜讯——二夫人为关中大侠生下一子。</p>